人生小满胜万全

—— 从《人生》看不完美生命的圆满

马洪伟

陕北高原的风掠过泛黄的书页，将路遥《人生》的故事吹成一片永不褪色的剪影。当高加林攥着被退回的调令蹲在街角，当巧珍的红头绳在嫁衣上凝结成泪，我们忽然懂得：命运从不会慷慨地赠予“万全之境”，那些留在生命里的遗憾、裂痕与未竟的梦想，恰如二十四节气里的“小满”——未满而盈，未全而盛，反而成就了最贴近土地的圆满。这部充满痛感的小说，用高加林的跌宕人生向我们揭示：人生的智慧，从来不是追逐无缺的圆满，而是在“小满”的姿态里，守住内心的丰足。

奋斗的小满：在未竟的梦想里扎根生长

高加林的民办教师聘书被撕毁时，命运的第一个“小满” 悄然降临。这个在煤油灯下翻译英文诗歌的青年，不得不扛起锄头走向田垄，手掌的血泡与稿纸上的墨迹在月光下重叠。但正是这段“未竟”的时光，让他在卖馍时学会了正视自己的出身——不是靠投机取巧的关系，而是用熬夜写出的三十篇报道证明自己，最终在县城通讯干事的岗位上崭露头角。就像德顺老汉说的：“马驹子蹦跶得欢，总得让它尝尝啃草根的滋味。”

奋斗的“小满” 在于接纳过程的不完美。高加林没有成为想象中的“城市精英”，却在跌回农村后，真正读懂了父亲编筐时掌心的老茧、巧珍送馍时鞋底的泥星。这些曾被他视为耻辱的印记，最终成为他与土地相连的脐带。现实中无数“高加林”们亦如此：我们或许没能抵达梦想的巅峰，却在攀登时收获了比成功更珍贵的东西——对生活的敬畏，对自我的清醒认知。就像黄土高原上的荞麦，未等花期完全绽放便结出果实，却在霜降前为大地留下最饱满的颗粒。

情感的小满：在错过的遗憾里看见真心

巧珍的爱情是一场盛大的“小满”。当她看着高加林与黄亚萍在县城的林荫道上漫步，手中的绣花鞋垫已磨破了边缘，却依然在暴雨夜为高家抢收麦子。她的爱从未得到对等的回应，却在高加林被打回原形时，说出那句让人心碎的 “他如今难肠得很，咱不连累他”。这种未被成全的深情，反而像陕北的信天游，在空旷的山谷里留下最悠长的回响。

高加林在情感漩涡中的挣扎，教会我们：真正的圆满不在于拥有，而在于懂得。当他在村口看见巧珍的银镯子在阳光下闪烁，才惊觉那些被他视为“落后”的温柔，正是生命最本真的光。就像德顺老汉年轻时与灵转的爱情，终其一生未能相守，却在放羊时对着山梁唱了一辈子情歌。这些未圆满的情感，不是人生的缺口，而是让心灵保持柔软的缝隙——它们让我们在追逐“更好”的路上，不至于丢失最珍贵的 “当下”。

道德的小满：在妥协的边缘守住分寸

高加林通过叔父关系获得工作的那一刻，道德的天平开始倾斜。他在报道中隐瞒事实，在感情中摇摆不定，每一次妥协都像是给灵魂贴上一块补丁。但当他看见巧珍为了不拖累他而嫁给马栓，看见德顺老汉用一生践行对爱情的忠诚，那些被现实磨损的道德底线，终于在羞愧中重新缝合。

道德的“小满”不是圣人般的完美无缺，而是在明知现实的诱惑与压力时，依然选择“守半”——守住半分良知，半分底线，半分对他人的善意。就像高加林最终归还黄亚萍的进口钢笔，选择重新握起母亲做的木柄锄头，这种“未全胜”的道德选择，反而比任何光鲜的口号都更有力量。在现实生活中，我们谁没有过像他那样的动摇？但重要的是，我们是否能像双水村的老槐树，即使被雷劈去半边树冠，依然在剩下的枝桠上长出新芽。

命运的小满：在破碎的裂痕里照进阳光

小说的结局是一场盛大的“不圆满”：高加林回到农村，巧珍嫁作他人妇，黄亚萍远走他乡。但正是这些破碎的情节，构成了命运最真实的模样。就像陕北的窑洞，墙上的裂痕里嵌着晒干的辣椒和玉米，粗糙的窗纸漏进月光，却比任何华丽的宫殿都更有温度。

命运的“小满” 哲学，藏在巧珍那句 “生活总是这样” 的叹息里。她没有抱怨命运的不公，而是在灶台前学会了用野菜做出美味的疙瘩汤；德顺老汉没有因爱情的遗憾而消沉，反而把日子过成了一首跌宕的信天游。他们教会我们：接纳生命的不完美，不是向现实投降，而是像黄土高原上的柠条，在干旱的坡地扎根，在暴雨中挺直枝干——不追求根深叶茂的完美，却在每一次春风拂过时，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小花。

合上书页，暮色中的双水村仿佛在眼前浮现。那些在命运里浮沉的人们，用不完美的人生向我们诉说：真正的圆满，从来不是占有多少，而是懂得多少；不是走到哪里，而是在每一个驻足的时刻，是否听见了内心的声音。就像“小满” 节气的智慧：麦粒未满，却饱含生长的力量；人生未满，却在接纳遗憾的过程中，收获了比“万全”更珍贵的东西—— 对生活的热忱，对真实的敬畏，对不完美的温柔相待。

愿我们都能像巧珍那样，带着被生活磨砺过的微笑，在命运的田地里播种希望；像高加林那样，在跌倒后抚摸着黄土重新站起；像德顺老汉那样，把遗憾酿成岁月的酒。因为人生最美的风景，从来不在“万全”的顶峰，而在“小满” 的路上——那里有未干的泪痕，有带露的脚印，有依然相信明天的勇气。正如路遥在书中埋下的伏笔：当高加林重新拿起课本教村里的孩子识字，窗台上那盆巧珍送的指甲花，正在晨光里悄然绽放。这，便是生命最好的模样。

荐书人：马洪伟，滕州市政协常委，市医保局副局长